秘密后院乐队主唱
歌和酒一样,都是一种向内的开启。即使作为一个音乐人,音乐的最初也应是向内地开启。"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",以酒应酬和将歌邀宠的人,他们有另外的考虑,与我无关。除了向内的开启,歌和酒于我又有些微妙的不同:酒是自我的周全,因为有酒,所以能让另一个自己显形归来,你能觉察到自己更完整的存在;歌则是自我的周济,它们可以托付你的心声百绪,于是你不再孤独。
有一年春节,我独自过年。除夕夜里既不邀朋聚友,也不愿看什么电视,就给自己烫二三斤酒,把谭咏麟的《梦仍是一样》反复的听,听他唱"但这些光景轻轻远去了,这岁月夜是更长,现况可好吗?我是以往一样,这个梦独个欣赏",就端着酒碗对着窗外万家灯火的夜空由衷地笑了,"敬这团团圆圆的世间人烟一盏",我对自己说,然后快乐地一饮而尽。你独处时如何面对这世界,才是你对世界的真实态度,兼且酒后的你怎么会欺骗自己呢?那时候我也会想起一些从前的人事,多年以后的这个春节,我不知道他们下落何方是否安好?那时节我能真切了解的其实只有我自己,"只是你已远去流浪,不知方向",但凡是夜,就总有归不了的人。我敬他们,也在敬曾经的自己。那个除夕夜,因为一首当年的流行歌,我过得惬意安然。
说起这首歌,顺便说说香港粤语歌曲创作的一个特异的传统,就是"填词"一说。填词大约来自宋词,因为同一个词牌可以有不同的人填不同的词,抒发各异,情绪殊途。粤语老歌很多也是选取日本歌曲的曲调,重新填词。比如《千千阙歌》就有好几个版本,除了最著名的陈慧娴版本,还有梅艳芳的《夕阳之歌》,香港老牌乐队蓝战士的《无聊时候》,李翊君的国语版《风中的承诺》,甚至还有闽南语版的《天知地知》。所以香港音乐行当有个特殊的类别,叫作"填词人"。从前翻磁带内页,就会奇怪为什么只有香港磁带是填词人,而别的比如台湾出品就都是作词的称呼。为了考虑不同的市场,粤语歌曲不只是从日本歌曲套曲填词,还会把粤语版之外另填一首国语版。谭咏麟这首《梦仍是一样》也有国语版,叫《夜未央》。我佩服的是填词人的用心,因为粤语版传唱已广,即使不会粤语的听众也早已对旋律和韵脚朗朗上口,改了韵脚就会大大减低歌曲的接受度。为了配合韵脚,最后收尾的词填的是:"为你等在夜未央,不知风寒","不知风寒"四字正好和粤语发音的"不知方向"很是接近,并且情真意切,我甚至猜填词人的动机恐怕也是从这四字而逆向推演生发全篇的。
我喜欢粤语老歌,但没有固执地只听某某歌手的习惯。比如谭咏麟其实并不是我非常喜欢的歌手,我喜欢张国荣比他多很多。但从前的歌手,他们总有至少一两首歌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,从此再难忘记。歌曲是时间的记忆,有时候你连当时的人事都忘记了,但音乐响起,你总会有种莫名的情绪泛起,这种情绪就是时间留给你最后的记忆,它不再具体,像一条无形的钓竿,如果有幸,你会想起一些从前。